爱故里 发表于 2023-8-17 15:28:05

纪念伟大的历史学家,是因为他们提高了我们的生存几率


老勃鲁盖尔:死神的胜利,1561文:霍启明
昨天,著名历史学家孔飞力去世了。孔飞力教授生于英国,成长于美国,而是他名满天下的是因为他研究中国,但凡是历史系的学生,都会看过孔飞力先生写的《叫魂》。
孔飞力,1933——2016而且,孔飞力先生不仅在学术界如雷贯耳,在不学无术界也是鼎鼎大名。遥想多年以前,我曾听一个满身跳动脂肪的、把鬓角留到10厘米以遮住油光锃亮秃顶的中年处长,都会在酒过三巡之后,开始显示他那溢出来的智力和博学,耳提面命身边的小张小王小李要多读书,读好书,尤其要读一读《叫魂》这本书。唯一的遗憾是他把先生的名字排列组合了一下,念成了孔力飞。不过处长都发话了,就算是孔令辉也无所谓。回顾孔教授的学术生涯,他最重要的两本书,一是《叫魂》,二是《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其中《叫魂》讲的是在乾隆年间,在民间发生了诡异的叫魂事件并惊动了乾隆皇帝,在孔飞力看来,乾隆年间看似一个生机勃勃的盛世,并非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稳如泰山,一个荒诞不经的妖术谣言就足以动摇其看似坚不可摧的政治根基。《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一书讲的是太平天国前后中国各地的叛乱,以及为了镇压层出不穷的叛乱,清廷如何把团练合法化的过程。刘仲敬是这样点评孔飞力的两本名著的:在《叫魂》中看到了文化大革命的史前史:愚昧狂热的群众,理性官僚对群众的本能压制,至高皇权利用群众打击官僚的小算盘;在《叛乱》中看到土豪的史前史:地方精英通过经营朝廷的政策,在官僚体制外渐成气候,构成清末民初“军绅政权”的基础。颇为精辟。
《叫魂》
《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孔飞力、魏斐徳、史景迁被称为美国汉学界的“三杰”,是汉学群英中的明星。说心里话,一方面我很佩服这些西方汉学家,因为他们用一生的精力和智力去探索中国的历史与现实,为此他们有的深入中国最偏远贫苦的农村生活调查多年,有的甚至熟练掌握了满语,非常值得敬佩。一方面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我也很羡慕他们的研究空间和研究自由。我们中国的历史学者也有很多大师级人物,比如赵鼎新、王绍光、南大高老师、秦晖等等。但是由于不可抗的因素,他们的著作或只能在国外出版,或在搜索引擎中显示“不存在”。
秦晖。事实上,青年秦晖在南宁见证了历史的残酷,这些经历深刻影响了他的世界观,促使他成为历史学者。不管是西方汉学家还是中国本土的大师,虽然他们的都是在研究旧日之事,但归根到底,他们都在研究中国的命运。而所谓历史命运,其实一个长久时期内社会形势的动态发展,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汇合。神秘学中讲究秘传,那些神秘的奥义隐藏在晦涩的典籍和符号之中,令人费解。但是我认为历史是一种更玄妙的东西。即使他纷杂的材料就摆在众人的面前,甚至历史当事人就站在你面前,人们也不敢笃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历史的奥义就在海量的事实之中,然而你却看不到历史那真实的面相,正像身处汪洋之中,却用手攥不住一捧海水。那些蠢历史学家就像一个两脚书柜,他们脑中充满了多余的历史细节:比如张学良的二姨叫什么名字,宋美龄喜欢穿什么衣服。他们在无尽的历史细节中筋疲力尽,也在此中迷失。那些坏的历史学家,不是去扭曲史实,而是把海量的历史细节不断简化,不断片面化。最好是把庞大的历史死亡蠕虫塞进几册薄薄的书中,用一个一以贯之的简单逻辑,和一小堆他们挑出来的人物和事件,来覆盖几千年的历史。与其看这种了色,我建议你还不如去看本黄书,虽然也提高不了知识水平,至少还能提高姿势水平。而那些优秀的历史学家,就像一个炼金术士,在那些历史细节的海洋中,提炼出其隐秘的精华。而一个聪明的读者在吸收了这些洞见之后,就增加了在无情历史齿轮运转中的生存机率。
历史的洞见,也许会在关键时刻给了你一个机会,逃避死神的惩罚比如你会通过乾隆朝的一次小小的巫术事件,洞悉一个处在“盛世”的庞大帝国在意识形态上的脆弱(孔飞力:《叫魂》)。比如你会发现,所谓的大历史事件中存在着大量的卑劣的残酷和疯狂的非理性,大众所耳熟能详的某个历史事件,不过是某种历史话语权胜利后的产物(柯文:《历史三调》)。比如你会发现,暴力的种子一直在中国的基层社会中萌芽,当社会出现松动,这些暴力势力就会汹涌而出,这些暴力集团用血来书写中国历史,只不过在不同的叙事中他们有时候叫“乱匪”,有时候叫“天罡地煞”,有时候叫“农民起义领袖”,有时候叫“先驱”(罗威廉:《红雨》)。比如你会发现,个人命运的形成不仅取决于自我的选择,也是历史和社会赐予的结果,一个人极少能摆脱身份选择和赐予的影响。一个人的游历、交友、事业乃至死亡,都摆脱不了其所在的历史位置(萧邦奇:《血路》)。
萧邦奇:《血路》比如你会发现,宏大历史叙事只是一个神话学,烈士发明是一项学科和艺术,所谓烈士其实只是一个被发明的符号,与其本人的真实历史并无关系(洪长泰:《Mao's New World》)。比如你会发现,领袖崇拜看似是一种自发形成的潮流,其实是一种精细的、有预谋的人造产物(Daniel Leese :《Mao Cult》)。比如你会发现,那个对几千万人青年人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理想主义运动,其真正的逻辑是为了限制城市人口增长和解决失业问题(潘鸣啸:《失落的一代》)。
潘鸣啸:《失落的一代》这些历史中的洞见,是一种祛魅,是一种重新认识世界的孔洞。在这个孔洞之中,个人的微小命运和历史的命运交合。当一个人有了知微见著和情景模拟的能力,搞明白了历史的命运,就会在交叉的时间迷宫中看到社会的节点,看到个人的位置。所以我们纪念伟大的历史学家,是因为他们是无私的智慧使徒,他们的洞见提高了我们的生存几率。这些技巧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是坐在历史的马车的后备箱里,还是被碾碎在历史车轮下。历史是最残酷的考官,总会在命运的节点给人给人以抉择,判断失误者将会受到命运无情的惩罚。这些考题曾经包括:民国期间是从蓝还是从红?1949是留下还是出去?1979是复习高考还是南下深圳?1990年代是主动下海还是等待下岗?当然,这项残酷的考试现在还在进行,怎么走,你们自己决定。

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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