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旧事

显示全部楼层 · 发表于 2018-3-8 15:55:35

北大荒旧事

来源：张鸣

按照西方的算法，北大荒才是我的故乡。但是，对于这个故乡，我的感情却相当复杂。东北经济眼下一塌糊涂，原来地广人稀，资源丰厚的黑龙江，也是一片萧杀。在我的印象里，这样的状况，早晚都会发生的。
我已经离开北大荒二十几年了，当年还在北大荒的时候，如果说对这片土地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感觉那里的官儿实在太不像话了。二十几年前，别的地方官员的腐败，还远没有今日之严重，但是在黑龙江却大不一样。在那时候，一些做生意的给官员送钱，就已经公开的秘密。我两个大学同学毕业之后不久就自己做生意，他们说，在关内给官员送钱，人家还会假装推一下，收了钱会马上藏起来，但在东北，人家就大大方方地放在桌子上。
那时候，我所服务的大学，坐落在一个县城旁边，有一天，这个县城哄传，他们要修立交桥了。过了好几年，才发现只不过是一条上下交叉而且窄窄的路，刚建好，就破破烂烂的，真不知道当事人贪了多少。那时候，我有两个同事家就是县城的，他们的同学就在县里做着小官儿。每次来，都让人受不了。公开吹嘘捞钱，已经很过分了，更令人不解的是，这些官员最喜欢吹嘘的事儿，还不是弄钱，而是糟害钱。把负责的一个工程或者一个事业弄砸了，血本无归，在别人看来，脸皮再厚，也多少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然而，这事儿却成为这些官员在我们这里值得吹嘘的牛皮。那意思是说，你看，我多牛，糟蹋了这么多钱，什么事儿没有，领导还照样信任我，还让我糟蹋更多的钱。
在我还生活在北大荒的那些日子里，痛感到在东北人眼里，权力是多么的重要。那里的俗话说，就算是个班头，也赛过站岗楼。万般皆下品惟有做官高，哪怕做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也可以在亲戚朋友面前昂昂头。在那时候的东北，最值得炫耀的事儿，不是你花多少钱，买了个多值钱的东西，而是因为你有权，人家白送了你这件东西。价钱很高的演出票，如果你花钱买的，人家看不起你，如果你的票是人家送的，那就身价百倍。至于奉公守法，那就更不值得说了，值得说的事儿，是违法乱纪，进了局子跟公安局长论哥们。都说东北黑社会黑，动不动就拔刀子，但是，在东北的时候，却罕见他们对官员下手，反而以勾结官府，欺行霸市著称，戕害的，净是平头百姓。
我大学同学在东北做民营企业的，基本都没做起来，作好作歹，都灰头土脸的。不等猪养肥了再杀，是东北官员的惯习，烤乳猪吃，不也很好吗？十几年前，加拿大温哥华的朋友就告诉我，在那里满大街都是说东北话的贪官，现在估计更多了。
中华大地，哪儿都有官文化，但东北的官文化，却得天独厚。民众不是不恨贪官，但是，他们的艳羡却比仇恨要多百倍。在东北，无论什么人，摊上了事儿，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找人。找什么人？跟自己有关系或者拐着弯能搭上关系的官人。
官肥民必定瘦，即使资源丰厚的北大荒，也是如此。前不久，一个我从前的学生告诉我，他在东北做官的同学，现在已经把孙子的养老钱都弄足了。反腐风暴再怎么刮，人家那边也高枕无忧。法不责众，贪的人太多了，任谁也没办法，总不会让所有的官员都卧倒吧。
据说，中央又要给东北投钱了，就这样奇葩的官场环境，造就了一个更加奇葩的投资环境，投多少，恐怕也是无底洞。近来网上传的一段视频，一个靓女开着一辆劳特莱斯，拉着一个老外，吹嘘说，她要是在哈尔滨，可以封路。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信。在北大荒，能封路自己走的人，那才真是牛人。做到这点，用不着做多大的官儿，只消跟公安局长或者刑警大队长是哥们，就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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