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与性：那些潜伏在城市中的红灯区

1 你了解 红灯区 吗？

Do you know the red light district?



知乎有个提问是“居住在红灯区周围是什么体验”。



有个回答——“进了两条街的理发店，卧槽没有一个会剪头发的！”




▲ 电影《2046》剧照



有时你走入一条街，两侧密集分布着按摩店，房间灯光昏暗，从周围居住情况来看，居住人流远不足以支撑如此多的按摩店运转。便不难猜测此类小店的真实面目。




▲ 国外红灯区 图源：网络



在中国，性交易产业属于非法范畴，在古代也遭到政府打压，有时甚至被明令禁止。然而一个多多少少令人尴尬的事实是，性产业在几乎所有人类文明中，都属于历史最悠久的产业之一。



这是一张世界禁娼地图，可以看到绝大部分的国家是禁娼的。




▲ 红灯区合法地区 图源：网络



欧洲是对娼妓现象普遍持宽容态度国家最多的地区。色情业属于法律层面完全合法的国际只有荷兰和德国。



一些国家属于“分类型”合法，如英国，西班牙（只有在自己家进行性交易合法），澳大利亚（东西部法律不同）等。



美国主流以禁娼为主，50个州当中，承认娼妓合法化的只有内华达州。亚洲唯一合法的红灯区是新加坡的芽笼。



但现在非法，并不代表历史的态度。



以中国为例，其性产业的萌芽是“女闾”而非”倡”，萌芽于春秋初代，并且是国营的。唐代因为没有限制官员狎妓，因此官妓行业达到鼎盛。宋代民间娼妓行业发展更胜。到清代，康熙十二年（1673），北京和直隶的官妓被废除，雍正三年（1725），“乐户”（即妓院）从业人员的贱籍被取消，在中国历史上绵延二千多年的官妓制度才终于走到尽头。



但它们消失了吗？很明显并没有，反而是用一种更加有趣，多变甚至扭曲的方式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生存扎根下来。因此本文便让我们进入这些不能言说的空间，看看它们是如何在城市的空间中缠绕攀援的。





2 城市中的 红灯区

The red light district in cities



2.1古代的红灯区是如何分布的？



首先要提的一个问题是，红灯区的分布是否存在某种规律？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比方说回到风情万种的大唐时期，受城市格局控制，唐长安的妓院分布在封闭的里坊之中，但高级妓院离皇城很近，就坐落在皇城的东南角，相对集中在平康，胜业两坊。白居易《琵琶行》中 “家在虾蟆陵下住”的妓女，便是住在长安城东南角的曲江附近。




▲ 唐长安里坊图 图源：网络



宋代时期，以都城为代表的大城市逐渐由过去的封闭式里坊和“市”，转变为开放式的“街市“，因此青楼与其他商业类型一样纷纷沿街开放，烟花酒楼数量得以更为鼎盛。




▲ 北宋开封瓦子分布图 图源:网络



明代时期，南京妓馆酒楼沿十里秦淮河延伸是一大景观，扬州的娼妓业也十分兴旺，以二十四桥风月著称于世。



因此从娼妓行业的发展来看，我们似乎可以将它们视为一种与餐饮，购物别无二致的商业类型。其城市空间分布规律仍然与空间的流动性紧密相连，往往同交通便利的河道码头，交通要道，以及繁华的街市相结合，有的还在风景优美的景区之中。



2.2深红区与粉红区



既然追逐流量是任何商业娱乐产业的基因和天性，那么现在简单的制度性打压也并不会将它们从城市中心驱赶出去。




▲ 重庆曾经涉黑 涉黄的顶级娱乐会所——白宫  图源：网络



以北京为例，曾经北京就有京城“四大夜店”：天上人间，名门夜宴、花都、凯富国际。



其中的名门夜宴坐落于朝阳区黄金娱乐地段三里屯，毗邻中国北京 CBD 商务中心地带。



而号称“京城第一选美场”的北京“天上人间”夜总会，位于北京市朝阳区东 3 环，在北京长城饭店西侧副楼，离中国国际展览中心仅 5 分钟路程，为当时北京最顶级的俱乐部。天上人间奢靡的消费，给很多普通人留下了能去那里也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的印象。




▲ 曾经的天上人间酒店 图源:网络



但红灯区并非只有“鲜红区域”，除了这类高端消费场所，在每个城市中还存在着另外一大类的“粉红区域”。它们并不高端，可以被理解为是性交易的“便利店”。如深圳曾经的“三沙一嘴” （上沙、下沙、沙嘴、水围）城中村中便充满此类产业。



而如果有坐过老式火车的男同志，大概率有在火车站外面经历过被人询问是否住店的经历，其中便不乏许多“粉红小旅馆”。




▲ 城中村 图源:网络



因此，尽管它们被统称为“红灯区”，但在这个庞大的地下产业中还是会出现鲜明的悬殊和差距，而这也体现在它们所依附的城市空间中：



性产业最高消费的地点是高级会所，娱乐场所，高端宾馆甚至私人别墅或住所。这类地方主要分布在城市商业繁华地带，人流量大，高消费多的区域。常在核心商圈的酒店建筑，商业大楼之中。



中端消费的区域比如星级宾馆，保健场所，按摩店，酒吧，ktv 等。地点分布更广，许多作为“配套设施”，与居住区有着紧密的联系。




▲ 低价酒店 图源：网络



最低消费的主要区域存在于城市老城，城中村，城市周边区县腹地，火车站汽车站等等。经常以发廊，小店面按摩店，自住房的形式出现。也许你不一定能直接发现它们，但墙上，电线杆上不少“性病治疗”的广告贴纸则暗示了它们的存在。




▲ 老旧的火车站 图源：网络


▲ 便宜的小旅馆 图源：网络



那么，为什么在同一座城市中，红灯区的演化和分布会形成如此大的悬殊和差异呢？红灯区的出现究竟与什么有关？让我们以著名的东莞市为例进行分析。



2.3东莞




▲ 东莞地理位置图 图源：网络



改革开放后，位于珠三角的东莞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广州东南部与东莞接壤，而东莞南面就是深圳与香港，离香港还不到两小时的路程，通过虎门港直通澳门。东莞的制造业迅速发展了起来，许多外来人口涌入，使得当地的打工人口剧增。但同一时间，大量的制造业也吸引了许多香港，台湾，澳门等各地的资本与投资者。



因此，红灯区的差异化演变首先是建立在消费者阶级的差异上。




▲ 图源：网络



对于富人阶级来说，上世纪80年代左右，东莞地下色情行业兴起是以夜总会的形式为主，主要为香港商人提供服务。在90年代以后，不仅是香港，大陆其他一线城市来的商人也大量增多，这推动了东莞色情行业的进一步发展。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外商们不仅富有，同时具有很高的流动性。



因为他们往往并不会在东莞常住，而只是在这里出差，谈生意等等，家庭妻儿都在自己的故乡，这似乎为他们的消费活动提供了许多的便利。



从这个角度来说，流动的商人与色情行业的发展似乎成正相关。在东莞这个面积仅为 2645 平方公里的城市里，就有超过90家的星级酒店，其中五星级酒店20多家，这使得东莞成为当时全球星级酒店密度最大的城市。




▲ 如今的太子酒店已无人问津



典型的例子是曾经性产业非常著名的东莞市太子酒店。它就位于东莞市工商重镇——黄江镇。地处莞，深、惠经济走廊中心，酒店距东莞市火车站 15 分钟，距广州、深圳各 30 分钟、距香港 60分钟车程，交通极为便利。



可以看出，高端的性消费场所坐落于商业繁荣，交通便利之地，在很大程度上是与具有高度流动性的富人阶级相关。




▲ 街头小卡片



但这只是红灯区硬币的一面。具有高度流动性的不仅是外商，同时还有大量来莞务工者。



尽管在一些影视作品中，他们的形象塑造往往是省吃俭用，缩衣减食。但真实情况是，他们是东莞色情行业一个巨大的客户市场。他们往往吃住都能够在厂里解决，在每月寄回一定金额供远在中西部地区的妻儿家庭日常开支以后，自身还能留有一定余钱消费。



另外，日常枯燥繁重的工作也迫使部分务工者渴望在其他渠道获得身心的享受。



因此，在远在市中心的城市边缘地区（城中村或厂区附近），许多发廊，按摩店，洗脚城开了起来，也许它们看起来很廉价，很不体面，但却在一定程度上支撑起许多来莞务工者为数不多的娱乐生活。




▲ 电影《推拿》剧照



东莞——甚至包括改革开放后整个广东省，都在贫富两端吸纳了许多的外来人口，尽管这两端的社会地位和贫富差距极大，但共同点是都具有高度流动性，个体性，当然，还大多是男性。



他们不大会在这座城市长住，没有地方的归属感和认同感，没有稳定的社会关系和社交网络。对这座城市，他们只有积累财富的愿望，而无需担负其他责任——就像不用对床上那位陌生女人负责一样。这些共同点，使得他们为此地的色情产业蓬勃发展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温床。



因此，巨大的市场一定程度上倒逼了劳动力的增长。特别是在97年金融危机后，东莞大量工厂破产，部分失业女工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去从事性服务。再次扩大城市边缘区域性产业的规模。电影《榴莲飘飘》中，东北工业产业倒下后，女主秦燕一心想要去大城市闯荡，最后却无奈走上了出卖自己肉体的道路。这成为了当时许多外来女孩的真实写照。




▲ 电影《榴莲飘飘》剧照



因此，充满情欲的红灯区，透露的其实是城市中巨大的贫富差异，人口的高度流动，地方认同丧失和缺乏温情的精神生活。





3 什么样的空间适合

性交易？

What kind of space suitability sexual transaction



3.1 为何它们是性交易最好的保护色？



性交易场所往往伪装成理发店，按摩店（服务业），足疗房，桑拿房等；并且通常和酒店，kTV，夜总会等行业交织在一起。



究其原因，我们归纳发现，他们具有以下共同特质。



从行业的服务特性上来看，这些行业中大多在服务过程中，需要名正言顺地对顾客进行肢体接触，为打擦边球提供了便利条件——倘若被扫黄大队抓个现行，也能谎称是正在进行合法服务。



对于廉价性交易场所来说，发廊，按摩店，足疗房等的开店成本较低，只需置办一些简单的设备掩人耳目即可，容易成为低消费性交易场地的选择。




▲ 电影《推拿》剧照



对于高档性交易场所来说，夜总会，KTV 等往往承担了交际、商务谈判的重要角色。而在一定程度上，性服务是某些商务合作的流程和环节之一。因此性产业和这些娱乐场所结合在一起也是顺其自然。



从业态空间上来看，上述所有经营场所往往都具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共同点——都拥有短时租赁的私密性空间。



比如kTV，夜总会的包房、酒吧的包厢；按摩店、足浴店的隔间；发廊的洗发室，当然还包括酒店宾馆的客房等等。




▲ 电影《小武》剧照



总之，它们在总体公共的场所中划分出一小块私人领域，它具有天然的匿名性，因为这不是任何人的家（因此不存在任何的心理负担），但它却能被确保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尽管它们的本意最初并不是用于性交易，但还有比这更加理想的用于功能置换的场所吗？



3.2选址的隐蔽性



除了披上行业外衣，在大众心理上造成隐蔽性的场所，还有许多没有利用其它行业作为外衣，在物理选址上拥有隐秘性的性交易场所。



有的隐匿在老旧的居民小区内部，外部看起来和普通住家没有区别，若非刻意寻找，难以发觉。




▲ 上海城中村 图源：网络



而许多有组织的团体，若选择老旧居民区，在住户群体中则会十分显眼。为了躲避警察的打击，他们会在城市的其他建筑中隐蔽选址和设计利于逃跑的空间路线。



有的会选择写字楼或者星级较低的酒店入驻，门面及其隐蔽，里面一般分为两个厅和一个服务场所，相互之间用暗门隔开，服务场所还留有后门。在人员分工上，有保安专门负责外围蹲点，一旦发现警情，第一时间通知内部保安，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从后门疏散客人，逃避打击。



然而有的性交易场所过于密集，已成气候区域，毫无隐蔽性可言，似乎“人多势众”，反而难以被治理。



3.3 性或情——红灯区内部的氛围营造




▲ 日本歌舞伎町密布的街道 图源：网络



也许你听过所谓的“男模店”或“女模店”这样的场所，它们一般是酒吧性质的营业场所，但却能够选择陪酒的异性伴侣，一些擦边球的行为就在陪酒的过程中发生，甚至可以携伴外出。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尽管它们同样可以被视为是红灯区，但内部空间的设计和氛围营造却不尽相同。




▲ 夜总会内部  图源：网络



通过一定“采访”我们了解到：对于主要服务男性顾客的女模店来说，内部场景一般较为昏暗，灯光多以冷色调为主，音乐嘈杂或激昂。从环境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氛围让某些事件变得不那么明显——做的不一定能被看到，说的不一定能被听到，只有纯粹的来自环境和伴侣的感官刺激，因此一定程度上契合男性顾客的心理状态，有利于激发其性冲动。



但对于主要服务女性顾客的男模店来说，情况则大不相同。这首先来源于男女顾客消费动机的区别。如果说男性顾客更倾向于进行肢体接触，那么女性顾客更多是重视心理上的快感——感到被爱，被呵护或者被重视。因此空间布景会倾向于以暖色调为主、使用黄色或粉色的灯光、柔美抒情的音乐。总之更具有叙事性——一则不存在的虚幻爱情故事。




▲ 电影《推拿》剧照



日常可见的街边服务小店也是同理：被昏暗的粉色或玫红色的灯光笼罩，店铺外玻璃上的广告字也多用红色。昏暗的灯光可以遮掩室内的人物形象和人物活动，创造心理上的私密感，红色系的色彩搭配则能够渲染情欲暧昧的氛围。



而在城中村的住宅内的房间，通常只有一张床，一个沙发，墙上挂有性暗示的画报。许多没有“装修”可言，也没有任何让人想沉浸停留在此的元素，反而会让人感到压抑，烦闷，催促着顾客完事儿后快速离去。




▲《榴莲飘飘》中女主的出租屋



而前文提到的“天上人间”一类的奢靡性消费场所，室内公共空间都很开阔，可容纳大量人员，举办多种活动（甚至“选美”），常常装修得富丽堂皇，迎合来此消费的人，满足他们内心对金钱 权力追求的虚荣感。




▲ 北京天上人间酒店内部 图源：网络



不同性交易场所的内部空间样貌，也是不同社会阶层的身份映射。而那些同样昏暗的灯光，迷离的色彩，则是人性共通的欲望。



结语



随着中国城镇化的快速进程，因外来人员聚居而兴的性产业逐步下滑。同时由于信息网络的飞速发展，线上性产业已经令人眼花缭乱。线下的红灯区，许多人是听闻或者路过。而线上的红灯区，寄生在网页，软件中，令人难以躲避。在虚拟空间中，他们变得更加隐蔽，却又更加触手可及。




▲ 电影《苏州河》剧照



在红灯区中能看到中国社会的缩影，它是社会发展中，各种问题交织的复杂产物。



他们的空间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折射维度。透过它，我们看见了这些主角的生存环境，生活状态，看到了阶级差异。追寻原因，进而看到了人口流动问题，和这些群体的一些集体特征，精神世界等，以及城市发展衍生出的系列问题。



因此，探究红灯区的空间逻辑，也是种维度的“祛昧”。



参考文献：

[1]张宏. 城市住居与中国古代娼妓制度[J].华中建筑,2000.

[2] 潘绥铭·近百年来关于娼妓的研究[J].中国人民大学,2005

[3]张准. 中国古代性产业源流考[J].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 2015,36(03)：102-109



参考资料：

《居住在红灯区附近，或者周围性行业很发达，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0825664

《深圳那些传说中的红灯区…》

https://mp.weixin.qq.com/s/qCLU-TcyidSiZC6ccshjAg

《北京“天上人间”的覆灭记》

https://mp.weixin.qq.com/s/pfjqhGeKvBXZq0kDhT0phw

《【凤凰知道】东莞何以成为“性都”》

https://mp.weixin.qq.com/s/pfjqhGeKvBXZq0kDhT0phw

《看东莞“太子酒店”兴衰，年收入上亿，广东版“天上人间”今何在》

https://mp.weixin.qq.com/s/-mgct25_4CwFID4cbXelTg

《五星级“红灯区”：东莞酒店与色情业的秘密》

https://mp.weixin.qq.com/s/wogsukkg82eXyPuyX5UgUQ

《上海色情业调查：“百度地图”成招嫖新平台》

https://mp.weixin.qq.com/s/KJNQiPz11ZtBPK8XP_rlEw



来源：一只建筑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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