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神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带我们去到众神们“休息”的祠堂。这个内向的年轻人讲起诸神的来历、名号如数家珍,“这是黑猴大将、这是白兔大神、这是七爷、这是八爷……”几乎每个神将都有自己的故事和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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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神,是地方性人人有责的盛事
办一次游神花销不小,甚至达到百万之巨。“对于当地人来说,游神的开销不是额外的负担,而是如同父母养老、孩子上学一样,是必须纳入年度考虑的日常开支。”厦门大学的郑莉教授解释说,这笔钱是当地每家每户一起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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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莉,厦门大学教授,长期以来研究海外华人与侨乡、乡村仪式与戏剧,图为郑莉(左一)与仙游枫亭霞桥灵慈庙中的女性
郑莉是福建莆田人,她向我们介绍,游神都是由本地人群自行组织的,“每一个村、每一个社、每一个小角头,只要是居住在这片区域的人,就有义务去组织去参与游神活动。”郑莉举了个例子,就像一个大学开校运会,每个学院都会组队参加。“出资最多的人还是我们的父辈,不同年龄段的人都在乐此不彼地参与这样的一个活动,形成一个乡土的认同。这是游神文化长盛不衰的内驱力。”
今年,许多游客专程为了看形象精致的“世子团”而来,网红cos世子的风波被吵上了热搜,关于这位世子的来历和传说,也引起了更多的争议。福建人拜的到底是哪些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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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流”世子(左)与传统常见的塔骨(右)
郑莉长期在福建的各地田野,发现神明体系极其复杂,在一项调查中,“光是莆田平原地区的神明ID编号已经达到1000多个,即使是问村中的百岁老人,也很难尽数当地的神明。”
“但杂乱无章的表象背后,也有基本的逻辑。”郑莉总结,神明的谱系分为大体三类:
闽地传统的神明,如妈祖;
明清以来神话小说中的人物,如《西游记》中的齐天大圣、《杨家将》中的杨五郎;
与官府、制度有关的人物,如明朝永乐皇帝尊崇的玄天上帝……
“老百姓造了自己的神。”郑莉对于“世子们”所引起的热议还挺淡定的,“所以‘世子’等形象被创造出来,就有其合理性。人们在流动、定居和日常生活中也会创造出一些新的神明。”
除了“世子”这样的新的神明,游神的形式也一直在变化。
比如“电音三太子”一度深受欢迎。高大威猛的神将变“小”了,咬着奶嘴、戴着墨镜,随着电音“蹦迪”,气质上也变得亲民和谐谑,不再是高不可攀的样子。“厦门大学对面的一家商场,几年前为了招徕生意,就有一个电音三太子在那里走来走去。”
郑莉还观察到一个变化,女性正在参与进传统仪式。比如近二三十年里,本地男子外出打工的比较多,所以逐渐有了全员女性的舞龙舞狮队(以往一般都是由男性主导)。一年年看似大同小异的游神仪式,其实每年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我想,传统它本身就是不断被发明和创造的,它只有与时俱进才能够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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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少年从塔骨中钻出
游神在今年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巨大的流量,但是本地人的态度似乎相对佛系得多。有人戏称,“泼天的富贵,但福州也懒得去接。”比起旅游业、流量经济这些,福建当地人似乎更在意游神,以及相应的文化传统本身。
“我们形成一套有秩序的共同体,共同体的人分布在老家,分布在全国各地,分布在全世界各地,我们通过游神来不断确认我们对于乡土的认同……我想,明年不管有没有这么多媒体的报道,游神也一样会办,可能比今年还要热闹。”郑莉这样说。
游客散去,俊斌仍然会去其他村镇看游神、拍摄更多的作品,他在自己感到最舒适的家乡待着,从不觉得无聊或厌烦。
他说,“厚福从来都是一个传统、淳朴的地方。除了游神和塔骨,还有很多其他的风俗。比如这次的绕境巡游,是为了祈祷风调雨顺和国泰民安,不是封建迷信,这是我们心灵上的慰藉。”
“流量阻止不了,但是还是应该尊重当地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