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一个生造的国家 | 列国志

巴基斯坦，一个生造的国家 | 列国志

作者：陈兴杰  来源：菁城子



巴基斯坦不是「自古以来」的国家，它的历史很短。巴基斯坦大部分地区，从古至今的多数时候，都属于印度。巴基斯坦西北省原来属于阿富汗，英国人将它划给英属印度，后来过继给巴基斯坦。这个国家的建国史不到七十年，有建国的想法不过一百多年。考察这个国家由来，可以从印度的半伊斯兰化说起。

印度和阿拉伯半岛之间，隔着并不宽阔的印度洋，兼有季风气候便利，阿拉伯航船很早就抵达印度。两地交流一直很密切。阿拉伯数字是印度人发明的，阿拉伯人将其传到欧洲，才通行世界。


阿拉伯半岛和印度半岛，世界上最大的两大半岛

公元7世纪，伊斯兰教在阿拉伯半岛兴起，开始有穆斯林抵达印度，不过没有什么影响。印度宗教自古就很发达，本地人民信奉多神的印度教。从来是他们向阿拉伯输出文化，现在反了过来，算怎么回事呢？伊斯兰教兴起前一百年，在印度次大陆基本没有影响力。

宗教传播通常伴随刀剑。近一百年后，伊斯兰教席卷中亚，印度暴露在他们面前。这一回，印度人面前不再是和平的传教士，而是精悍的穆斯林骑兵。首当其冲的正是印度西北，即今天的巴基斯坦。这里的山区并不陡峭，沙漠也不广阔，穆斯林军队循着古老的战争路线发动圣战，印度西北很快就全盘伊斯兰化。幸好，印度从来不是统一的国家，穆斯林在北方获得统治地位后，征服脚步也基本停止下来。

近代以前，印度西北有雅利安人、阿拉伯人、突厥化的蒙古人，还有普什图族，民族很复杂，宗教却很单一，他们都信奉伊斯兰教。在印度中南部，本土宗教还是根深叶茂的存在。穆斯林王朝更迭了好几个，格局并没有改变，皇帝信仰伊斯兰教，封建主、商贩、手工业者和底层民众，他们都信仰印度教。不同的宗教徒混杂居住，这是英国人到来之前的情形。

顺便说一下孟加拉，即原来的东巴基斯坦。孟加拉位于恒河入海口，这里也是南亚穆斯林聚集地。阿拉伯人素有经商优势，从很早开始，他们就在这里经商传教，生息繁衍。穆斯林人口增加很快，皈依者越来越多。当印度西北全盘伊斯兰化时，孟加拉也出现了独立苏丹国。16世纪后期，孟加拉苏丹国被莫卧尔帝国吞并，印度的穆斯林地区连成一片。

穆斯林在南亚取得巨大成功，除军事征服以外，还有其他优势。印度教的种姓压迫很严重，而伊斯兰教具有更多平等主义色彩，人身束缚相对也轻一些。印度教已历两千多年，老迈腐朽，而伊斯兰教组织形式简单，没有苛刻繁琐的宗教仪轨，征税额度也比较低。穆斯林统治者采取了宽容的宗教政策，很多底层人民甘为驱驰。这些也是莫卧尔帝国取得印度文明顶峰的原因。

英国人殖民印度期间，采取比莫卧尔皇帝更严格的宗教宽容政策。印度宗教大格局没什么改变，印度西北和孟加拉依然是穆斯林集中区；另一方面，不同宗教徒的混杂居住更为普遍，并且习以为常。大部分时间里，殖民者的本国士兵不足万人，他们控制数十万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混编的本土联军，统治上亿的印度人民。没有正确的统治原则，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19世纪后期，反殖民的民族情绪在酝酿。印度民众渴望独立，穆斯林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们提出「两个民族理论」，即信奉印度教的是一个民族，信奉伊斯兰教则是另一民族。既然脱英独立，就没必要再捆绑在一起。1906年，「全印穆斯林联盟」成立，这个组织号称代表全印度穆斯林的利益，它的最高目标，就是建立印度穆斯林国家。

巴基斯坦国父穆罕默德·阿里·真纳，他是「全印穆斯林联盟」领导者。一开始，真纳也是印度国大党的成员，他一直劝说穆斯林和印度教徒团结，以便于从英国人手里获得独立。甘地倡导「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声势渐大，印度教徒主导了独立运动，将真纳领导的「穆盟」排斥在外。大失所望的真纳退出国大党，全身心投入到「全印穆斯林联盟」的活动中。


「巴基斯坦国父」穆罕默德·阿里·真纳，他其实是一个非常西化的穆斯林。

巴基斯坦建国历程中，知识分子起到主要的作用。真纳本人就是知识分子，还有许多知识分子不为外界所知。

比如说，巴基斯坦「文学之父」伊克巴尔，此人是著名诗人和哲学家，当过全印穆斯林联盟主席。伊克巴尔用优美的文学，表达穆斯林的建国渴望，影响非常大，不仅上层视其为民族偶象，底层民众也深受感染。英国人搞印巴分治之前，伊克巴尔已经在全印度洒下独立的种子。因此，很多人把伊克巴尔视为巴基斯坦「第二国父」，地位仅次于真纳。

再比如说，拉赫马特·阿里，此人是巴基斯坦概念的提出者。拉赫马特·阿里出身于英印旁遮普邦，家境优越，家族送他到英国读书，是希望获得律师的资格。（这一点倒是和甘地相似）。拉赫马特·阿里虔诚信仰伊斯兰教，他把全部热情都贡献给了穆斯林独立运动。

拉赫马特·阿里主张，印度分散的穆斯林民族联合起来，成为统一国家。这个新国家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巴基斯坦（Pakstan）。Pak在波斯语和乌尔都语中，都有「圣洁」之意，stan通常指穆斯林「…之地」。合起来是「圣洁之地」，很美好。Pakstan 还是五个穆斯林地区的首字母缩写：旁遮普（Punjab）、西北边境省（阿富汗/Afghan）、克什米尔（Kashmir）、信德（Sind）和俾路支斯坦（Baluchistan）。后来加上i，以便于发音。

事实上拉赫马特·阿里的理想更远大。他不仅规划巴基斯坦，也规划了孟加拉。他提出，印度星星点点的穆斯林社区，包括德干高原的海德拉巴，斯里兰卡穆斯林社区，都应当独立，组成「大巴基斯坦国」。


拉赫马特·阿里的“大伊斯兰国之梦”。印度中部「奥斯曼斯坦」即海得拉巴。因为海得拉巴的王公米尔·奥斯曼·阿里，是一位穆斯林。

按照今人看法，这种建国构想太疯狂了。深陷印度教徒包围的穆斯林们，他们真独立之后，就是一块块的飞地，如何保持国家统一，如何政治管理和发展经济？这些正常的忧虑都被忽略了。政客嘴里只有民族和宗教，再荒唐的构想也被广泛接受，甚至是天经地义。

1947年印巴分治，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当时称东巴基斯坦）这相隔两千公里的地区，就组成统一国家。不仅如此，身处印度腹地的海得拉巴也蠢蠢欲动。海得拉巴民众多是印度教徒，统治者却是穆斯林。英国人撤走后，海得拉巴对外宣布：他们拥有主权地位，可以自由地决定前途——其实，还是想加入巴基斯坦。

这种目中无人的宣言让尼赫鲁大为恼火。要知道，尼赫鲁的理想是继承英属印度，重建「大印度联邦」。不仅巴基斯坦，英属缅甸、英属锡兰（斯里兰卡）也要纳入进来。海得拉巴都闹独立，印度大国梦还要不要了？建国之后第二年，印度政府采取军事行动，「入侵」海得拉巴，把这个钉子拔除。由此可见，拉赫马特·阿里的「大巴基斯坦」狂想有多大影响。

巴基斯坦建国史上，拉赫马特·阿里声名赫赫，然而他本人并不待见这个新生国家。他认为，独立运动领导人抛弃大巴基斯坦路线，放弃大量穆斯林居民，这是可耻的背叛。真纳虽是伟人，却是「伟大的卖国贼」。

1947年6月，蒙巴顿方案推出，印巴分治进入实质阶段。穆斯林和印度教徒开始切割。原本混杂居住的邻居反目成仇，宗教仇杀泛滥起来。这场动荡中，数百万人失去生命，无数财产被毁坏。拉赫马特·阿里的巨额家族财产，也在这场「浴火新生」中化为乌有。惨烈的现实让拉赫马特·阿里大为震惊，他将这场灾难归咎于印巴领导人的无能。

更令人难堪的是，由于他的喋喋不休和对真纳的指责，新成立的国家对他没有好感。他们拒绝承认「巴基斯坦」这国名是拉赫马特·阿里发明，也不想给予他任何尊崇地位。被祖国抛弃的拉赫马特·阿里，最终在英国去世。

无论真纳、拉赫马特·阿里，还是甘地、尼赫鲁，国父们的大国梦都最终都没有实现。在他们身后，则是两个世仇国家的对立持续至今。巴基斯坦建国之后，原来领有「东巴基斯坦」。第三次印巴战争期间，印度人利用东西巴基斯坦之间的矛盾，鼓动东巴独立，成立孟加拉国。巴基斯坦和孟加拉，现在都是世界上最落后的国家之一。